古代皇后的小说(古言推荐,宫女逆袭成为皇后,普通人也能笨鸟先飞)

作者:访客 时间:2023年08月26日 08:53:22 阅读数:2人阅读

三月春浅,正是乍暖还寒。

  付巧言披着半旧不新的藕荷袄子,正垂首站在队伍中。

  队伍很长,大半都是十来岁的小娘子,却鸦雀无声,没得一个敢大声喧哗。

  不多时,东角门又开。

  付巧言匆匆抬头扫了一眼,便又垂下头来,一声不吭。

 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。

 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,东角门便又关上了。

  天气寒冷,不知何时又刮起北风,她穿得本就不够厚重,不多时就哆嗦起来。

  冷风刺骨,那一层薄薄的袄子仿佛纸糊的,付巧言咬紧牙关,努力让自己站得稳些。

  突然,一声细语自身后传来:“姐姐,你冷吗?”

  付巧言一愣,微微偏过头去瞧她。

  只一侧脸,却让那小娘子瞪大双眼。

  寒风中,只见付巧言雪肤乌发,柳叶弯眉婉转缱绻,眉下是一双璀璨如华的漆黑眼眸,端的美丽非常。

  那小娘子显然未曾想她长得如此出尘,一时呆立在那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姐姐,你真漂亮。”

  付巧言闻言立即扭回头,没有跟她说一句话。

  少女见她不理人,也没多做纠缠,沉默了下来。

  东角门开了又闭,闭了又开,约莫半个时辰之后,终于轮到付巧言等在门前。

  这是长信宫的偏门,外面行约半个时辰便是镜街,但凡是黄门宫女出宫办事,约莫都走这里。

  因着偏僻,所以采选宫人秀女便从这里进出。百多年来,无数年少貌美的小娘子们从这里入宫,有的到了年纪出宫,也有的最后坐上凤椅,执掌六宫。

  所以,这名不见经传的东角门,也被百姓称为贵人门。

  这日守在门口的是两个御林军的新兵,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,还未弱冠,见着最前面的付巧言一双柳叶眉弯弯暖暖,便按捺不住多看她几眼。

  付巧言打小长得就好,对这种视线最是熟悉不过,她赶紧又压低了头,恨不得拿帕子捂住自己的脸。

  以她的样貌,从前在海棠巷中已十分扎眼,如今一旦要留在宫里恐怕更是难熬。

  可她没得选,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。

  不多时,东角门又开。一个约莫四十几许、面长眼细的姑姑走出来,沉声道:“进了宫,不可东张西望大声喧哗,一个跟着一个,随我进来。”

  付巧言赶紧快走几步,默默跟在了她身后。

  她低着头,大气都不敢出,只一味盯着脚下那青石板路,恍惚间以为还在家中巷里。

  约莫一刻之后,她们在一处小花园前停了下来。

  那姑姑停下来,转身挑着细眼道:“一排站十个,站好了抬起头,动作都麻利些。”

  付巧言刚好是第一个,她赶紧按照姑姑的意思站到第一排最靠左的位置,微微抬起头。

  从进来到现在,除了那姑姑说这一句,还真是一点响动都无。

  一百来年少的小娘子,似都不存在一般,她们寂静无声,仿佛比那花草还要安静。

  等他们都站好后,付巧言余光瞅着,从另一侧小径过来约莫五六个人。

  她不懂宫里规矩,也不知穿那青紫颜色的是什么身份,只知是三个黄门并三个姑姑,不紧不慢地缓步而来。

  索性宫墙的巍峨挡住了寒冷的风,她站在这里便不再觉得寒冷。

  那六个人到了园子里就散开了。

  虽然抬起了头,但付巧言还是低垂着眼睛。

  这六个宫人走的很快,不多时几乎全部看完,因为位置较偏,直到最后才有一位穿着绣莲六幅裙的姑姑走到她跟前。

  付巧言没抬眼,只能呆呆看着她绣鞋上那一抹莲影。

  也不知那莲花是谁人所绣,只见细腻的粉白花瓣舒展开饱满的弧度,美丽无双。

  那姑姑似看到什么一般在她身前微微顿住,少顷付巧言听她浅浅吸了口气,却什么都没说,径直回到最前边。

  付巧言终于熬过了这一关,她微微低下头,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膛。

  爹娘保佑,选上我,选上我吧。

  她这样祈祷着着。

  选上了,便有银子了。

  前面的管事宫人似乎还在商量,约莫一炷香后,由那细眼姑姑道:“听我叫了号,便留原地不动,没叫到的跟这位叔叔出去,听明白了吗?”

  她虽是说了一个问句,下面的小娘子们却都没回答。

  很快,她便按照小娘子们的站位顺序,一个一个叫起号来。

  在叫了许久的号之后,后来的黄门中一位略胖些的站了出来,轻声细语道:“各位姑娘,随我来吧。”

  付巧言松了口气,这一次叫走的六十人中,并没有她。

 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,下一轮的筛选便又开始了。

  她们继续跟着那长脸细眼的姑姑,行至花园深处的一处楼阁。

  说是楼阁,但这两层的宫殿十分壮阔,殿前有一处宽敞的戏台,想必是平时皇族们听戏游乐之所。

  付巧言从小便在巷子里长大,她父亲虽然是个教书先生,却颇有些见地。

  在她四五岁时便给她开了蒙,也送她读了书,直到他病逝之前,也从未断过女儿的书本笔墨。

  所以付巧言只匆匆一瞥,便窥见这楼阁的名字--百禧楼。

  这一次,那姑姑直接同守着阁楼门口的宫人打了招呼,带着她们径直进去了。

  百禧楼的一层十分宽广,四面全部挂有厚重的帐幔,待她们一走进去,立刻便觉一股暖意袭来。

  这里还烧着几个火盆。

  等他们四十个小娘子站成四排之后,那长脸姑姑又道:“几位总管和姑姑们要细观,安静些,听他们的话便是。”

  由于刚才是从另一个方向走到百禧楼来,所以这会儿付巧言站在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。

  那些总管太监和管事姑姑们很快便活动起来,他们手里拿着软尺,挨个丈量小娘子们的手脚腰肢。

  之前县里的主簿夫人说过,宫中小选极严。面暗无光者、瘦小矮短者、口熏体臭者、发黄枯损者,乃至口齿不清者皆是不要,这还只是初选而已。

 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,轮到付巧言时,又是那位穿绣莲六幅裙的姑姑。

这位姑姑看起来约莫三十几许,长相平常,倒是皮肤十分白皙。付巧言刚虚十三,尚未及她肩膀,被示意着微微抬起头才看到她的样貌。

  她面上无一丝表情,淡定自若拉着付巧言的手臂丈量,边量边问:“多大了?叫什么名?”

  付巧言轻轻开口:“回姑姑话,我叫付巧言,今年十二。”

  她口齿清晰,声音柔婉,自然是好听的。

  要说这年纪小娘子,声音多是如黄鹂清歌,但付巧言音中有多了几分柔婉,叫人听了十分舒服。

  可那姑姑却没甚旁的表示,只淡淡点头,收好皮尺走到下一个跟前。

  这一次同上次没什么不同,管事们商量片刻,便又把筛下去的叫走了。

  付巧言依旧留了下来。

  她知道以自己的容貌是不会被刷下去的,但又担忧这容貌让她在宫中无安宁日子。

  然而事到如今,她置身这华美宫室,也由不得她犹豫退缩了

  这一步虽险峻,可退后却是万丈深渊。

  无论为了她自己,还是为了弟弟恒书,她都要留下来。

  就在付巧言发呆的功夫,她已经随着仅剩的十人走了半个时辰。

  长信宫很大,他们走的是宫殿后供宫人黄门走的小路,弯弯绕绕磕磕绊绊,终于来到了西南角的一处院落。

  此时已是太阳西落,付巧言整个下午都没能喝上一口水,又逢寒风凛冽,嘴唇早就干得起皮。她抿了抿嘴唇,在这微痛之中长舒口气。

  院落名为绣春所,挨着一起连成排的,还有绣夏、绣秋以及绣冬三所。

  巷中院落全无台阶,十分低矮,屋舍也全不是琉璃瓦,在这瑰丽宫室之中,仿若群芳中凋零的残枝。

  但付巧言知道,她已经成功留了下来。

  等她们学好宫规登记造册,原籍便会发放三十两银子给其亲眷。

  在初选时她便已经登记上了付恒书的名讳与住址,只希望这三十两银子能让他熬过这一年的隆冬。

  巷子狭窄,管事姑姑们也未多话,守着院门的一人带了二十五人走,刚好四个院子可住一百人。

  这已经是隆庆四十一年冬,隆庆帝已是知天命的年纪,大选小选已有过十数次,宫里皇后嫔妃充盈。这一年冬日的小选,采选人数并不很多,主要是为了填补去岁年跟前突然染病去世的百余宫人。

  如果不是这样,今年恐怕都没有小选。

  所以这被宫人们称为四季所的四所院子,如今倒并不拥挤。

  付巧言跟着前头那小娘子,一路来到绣春院里。

  那位穿六幅裙的,恰好是这一院的管事姑姑。

  她让大宫女搬来一把椅子,就那么坐到了堂屋跟前。

  下面二十五个小娘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她也似乎并未看见。

  大宫女捧来热茶给她润了润口,那姑姑才张口道:“我姓冯,承皇后娘娘抬举,添为正七品尚宫,你们便叫我一声冯姑姑吧。”

  她声音轻软柔和,仿佛春日里的和风,又似夏日里的细雨。

  下面的小娘子没人敢说话,均是低着头,不言一词。

 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。

  只有寒风呼啸而过。

  冯姑姑的声音蓦地拔高,厉声道:“管事说话,均要答‘诺’,所以我这句话说完,你们便要答‘诺,冯姑姑’,听明白了吗?”

  付巧言只觉得浑身一颤,她紧着道:“诺,冯姑姑。”

  除了她,还有二十余人也跟着一起答了。

  虽然参差不齐,七零八落,但好歹比未张口的那些强。

  果然,冯姑姑满意点点头,先是说:“很好,倒也不算笨。”

  转脸却立马道:“第二排左三左四两个,第三排右一,还有最后一排中间两个,怎么不答?”

  她一共点名了五个人,却只有第二排第四个颤抖着说:“诺,冯姑姑,刚嗓子痛,怕污您耳朵。”

  因许久没喝水,她的嗓子已然有些哑了,确实不太悦耳。

  冯姑姑冷漠地看着她们,突然道:“她们五个未言,你们所有人晚上都不许用膳,洗漱完便去睡,明早会有大宫女叫你们早起,散了。”

  说罢,她径直站起来,直接回了堂屋里去。

  剩下两名大宫女按顺序给她们分屋子住,左右偏屋都是通铺,床铺很大,里里外外能睡二三十人,她们如今才十来个,自然十分宽松。

  大抵因为刚才的事情,她们回了屋子都没讲话,凑在一起喝了些水,又沉默地洗漱完毕,便不约而同躺到暖呼呼的炕上。

  外面天色已经全暗,最后一个就寝的小娘子吹灭了宫灯。

  屋子里一下便黑了下来,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。

  不知道谁翻了个身,然后一把细细的嗓音呢喃道:“娘,我饿。”

  第2章 莲姑姑

  饿着肚子睡了一宿,显然是十分痛苦的。

  绣春所平日里只有几个粗使宫女住,被褥都不多,突然住过来这么多人,只能临时从仓库里调。

  纵然火炕着实暖和,可被褥却一股子霉味,难闻的够呛。

  然而即使是这样,早晨两位大宫女来叫早时,二十多个小娘子也没一个敢吭声质问。

  四季所是西南角最靠外的四所院落,顺着小巷子往里面走,还有幽深曲折的一段路。这里是许多无人要的粗使宫女以及黄门的住处,凋零破败冷冷清清,被许多宫人称为永巷。

  每日天不亮这些宫人们便要起床劳作,黄门们要清理前一晚各宫的夜香,好早早送出宫去,再要扫洗宫道,清去浮土;宫女们则要清洗各宫管事姑姑和小妃们的衣物,从来都不算轻省。

  隆庆帝在位四十一年,宫中主位就那么些许,那许多的才人、选侍和淑女,只能被称一声小妃。

  付巧言这些新进宫的小娘子刚一起来,就听到院外板车吱嘎的声响。

 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,大约都有些好奇心的,此刻她们站在院中,却并不东张西望。

  昨夜挨饿的痛苦记忆犹新,直把她们难得的好奇驱入谷底。

  冯姑姑起得也早,她又照例坐在昨日那把椅子上,细细品茶。

  茶叶清香的味道随着风飘散在院里,小娘子们毕竟年纪小,饿了这么长时间,肚子便忍不住咕咕叫起来。

  冯姑姑突然轻笑出声:“知你们饿了,待会儿便能用早膳。只不过要先在院中站会儿,半个时辰后没动过的便能去用膳,动过的便只能重新开始,明白吗?”

  这是要看站功,昨日观面貌身形走路声音,今日便要看耐力和身体。

  想要在这金碧辉煌的长信宫待着,哪怕是粗使宫人,也要有些能耐的。

  付巧言深吸口气,定定立在了那里。

  这时辰太阳还未出,天色灰蒙,晨风凛冽。

  薄薄露水浮在发梢,平添三分寒意。

  如今已是三月,可春却似遗忘了上京,朱雀大街两侧的枫树还未覆绿,家家户户的火炕也未熄。

  天气寒冷,付巧言冻得直哆嗦,加上腹中饥饿难耐,却是比昨日还要难挨。

可她咬牙坚持住了。

  眼下能站这半个时辰,便有饭吃,未来能多忍一句话,说不得能活命升天。

  冯姑姑穿得倒是暖和,她今日还是昨日的衣裳,只不过外面加了一圈毛领,衬得她更是年轻。

  大宫女们忙来忙去,一会儿端来一盘子豆酥,一会儿又拎来个小圆暖手,总之冯姑姑虽也坐在外面,却安然而自得。

  她发现小娘子们有人偷偷看她,倒也不似昨日那般严厉,只淡淡道:“在这宫里想要成为人上人,其实没有那么难,却也没有那么简单。你们看我如今坐这里享受,穿的暖吃得饱,约莫想不到我曾经也在这永巷里挣扎许多年。”

  “今日风冷却无雨,院中无顶却有墙。我也只让你们站着,没说跪在大雨里一天都不准动,这样比起来,你们是不是觉得好过一些?”

  “挨着吧,能挨过一时,便能多活一世。瞧你们也还算是懂事,待会儿姑姑领你们吃些好的,可别饿着你们这些小可怜。”

  那声小可怜在她唇齿间回荡一二,带出一片婉转的涟漪。

  这一次,下面的二十五位小娘子异口同声答:“诺,冯姑姑。”

  冯姑姑微微一笑,面上寒冷全都消失不见,仿佛冰河花开,早春来到。

  “瞧瞧,这不就懂了吗?”

  付巧言听着她的话,觉得这冯姑姑倒也是个好人。对于她们来说,她不过就是个教引姑姑,话能说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。

  宫苑深深,永巷破落,宫殿富丽,这里面到底埋了多少青春枯骨,就连这座巍峨的长信宫自己都说不清了。

  付巧言垂下眼眸,只要挨过这十几年光景,她就可以归家与弟弟团聚。

  这半个时辰看似十分难熬,但付巧言认真听着冯姑姑的话,倒也不觉得辛苦。

  很快,时间便到了。

  冯姑姑轻轻点点头,站起身来细致地抚平她那条六福裙:“先都回屋,喝些热水暖暖手,听到姐姐们叫了,就赶紧出来。”

  付巧言跟着队伍回了屋子。

  她这间屋子一共住了十二人,大约都是十来岁的年纪,一个个沉默寡言,谁都没心思跟旁人攀谈。

  正当付巧言捧着茶杯暖手之时,一把细细的嗓子从她身旁传来:“姐姐,我们在一个屋呢。”

  付巧言转头一看,却正好是宫门外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小丫头。

  只见她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自己,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团髻,显得十分小巧可爱。

  付巧言轻声答:“是呢,真巧。”

  她的声音还带着幼童的轻灵,却又十分温润柔婉,再配上那张脸,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。

  小丫头又有些呆愣,目光紧紧盯着付巧言,转都转不开:“姐姐,你长得真漂亮。”

  她年纪小,如今不过八九岁,看起来还是个孩子,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。

  付巧言刚想叮嘱她几句,就听旁边一把声音横插进来:“长得美有什么了不起?这宫里最不缺美人,想要走到东六宫,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。”

  东六宫就是如今隆庆帝最宠爱的几位妃嫔的住所,这事满上京人约莫都知道,说话之人是什么意思,细细一品便有了。

  付巧言微微皱眉,转身看她。

  不出所料,说话的小姑娘是个美艳长相,年纪同她相仿,倒是身量丰润,小小年纪便有了起伏,看起来显得十分成熟。

  付巧言抿了口茶,淡淡道:“以己度人,自是满目皆匪。”

  她这话说得文绉绉,那小姑娘显然也读过几年书,却并不好此道,此番听得半知半解更是恼羞成怒。

  她两三步跳到付巧言身前,抬起头使劲瞪她。

  “要骂就痛快骂,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!”

  瞧瞧,还是个炮仗脾气。付巧言不想惹是生非,含蓄地冲她点点头,柔声道:“这位妹妹莫急,外面姐姐可要叫了,我们先去用膳吧。”

  她话音刚落,果然听外面大宫女在叫人,于是收好茶具,整理好衣物姗姗而出。

  “你给我等着!”那小娘子跺跺脚,也跟着跑了出去。

  没办法,实在是腹中空空,有什么架只能晚上回来再吵。

  冯姑姑这会儿披上了斗篷,正站在院门那等她们,见小姑娘们十分迅速站好队,心里不由有些满意。

  这一批小娘子年纪都不算太小,长得都不错也听话,倒是很好调理。

  她站在门口,压低声音道:“现在你们归我管,无论去哪里,只能听我一人言,不得乱跑乱闹胡言乱语,听明白了吗?”

  “诺,冯姑姑。”

  她点点头,绣着并蒂莲的斗篷荡起波纹,转身出了绣春所。

  离四季所不远的就是膳堂,永巷的宫人们都在这用膳,男女老少鱼龙混杂,是永巷最热闹的一处院落。

  冯姑姑领着她们过去的时候,刚巧绣冬所的姑姑带着她们院的小娘子出来,两人迎头对上,径直停在巷中间。

  “哟,你冯秀莲也有回永巷的一天?当初不是说打死也不回来么?”绣冬所的姑姑声音尖利,并不十分悦耳。

  冯秀莲扫她一眼,淡淡道:“蒙皇后娘娘抬举,这次小选让我来挑个头。省得永巷的人粗手粗脚干不好活计,丢了娘娘的脸面。”

  对面那姑姑气得脸青,却也不敢如何反驳她。

  冯秀莲的大名这宫里谁人不知,那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,是宫人中官位最高的尚宫,要是把她得最狠了,那可真没好果子吃。

  但曾大春也不是好惹的,她狠狠瞪了冯秀莲一眼,转身示意身后的小娘子跟她等在一边,让冯秀莲这一队人先过去,她才恨恨道:“见到没,只要你们能得贵人眼缘,这宫里还不是横着走。”

  然而,这几十年冯秀莲吃过的苦她却不去说,只能看到她衣服上绽放的团绣并蒂莲和头上那鸟雀琉璃簪。

  这边付巧言跟着冯秀莲快步走入膳堂。

  膳堂堂是永巷最大的一处院落,正屋十分宽敞,里面竖着摆放十条长桌,看起来很干净。

  刚一走进这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南瓜味道,付巧言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,这南瓜却是她最爱吃的。

  虽是粗使宫人,可吃得却不差。大越皇室是出了名的仁厚,苛待宫女黄门这种事是很少有耳闻的。

  冯姑姑领她们进去,指着最边上两张桌让她们依次坐好,才对一进屋便迎上来那姑姑道:“劳烦张姐姐,送些好点的吃食来。”

  那姓张的姑姑立马满脸堆笑,一个劲点头道:“那是自然,最好的都给您留着呢。瞧您还是这么客气,这声姐姐我可当不得。”

  冯姑姑矜持一笑,没有多说什么。

  很快,饭便上桌了。

  一大盆南瓜稀饭,一笼屉两合面馒头,还有两盘子用香油拌的芥菜头,闻起来就一阵的香。

 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留着最好的等她们,但眼见吃得确实比家里还要好,付巧言又淡定几分。

等着的正是赵宫人,她扫了付巧言一眼,转身领她往堂屋里去:“记得听姑姑话,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。”

  付巧言赶紧应声,跟着进了堂屋。

  永巷房屋皆低矮,无石阶、琉璃与飞檐,称不上宫殿,正屋只能叫堂屋。

  赵宫人推开门,进去轻声说了几句,便让付巧言自己进去。

  付巧言深吸口气,轻手轻脚走进里间。

  这边是两重门,外面是个会客的堂屋,里面才是做了火炕的内室,显然是永巷这边的管事们平日居所。

  冯秀莲正捧着热茶端坐在炕边的炕椅上,窗户全部关着,屋子里只燃了一盏宫灯,显得有些昏暗。

  她明明看起来是个温柔的妇人,可付巧言却莫名有些怕她,被她这么淡淡看着,顿时有点紧张。

  “冯姑姑好。”因着还没学宫规,所以付巧言只依家中规矩行了个晚辈礼。

  冯秀莲放下茶杯,轻声道:“要去贵人身边伺候,你们是不能有差错的,把衣服脱光让我瞧瞧,别怕,很快的。”

  付巧言有些紧张,又很不好意思,却不敢违背冯秀莲,抖着手脱下衣裳,最后只留了个鹅黄的肚兜在身上。

  她这肚兜是她母亲亲手所绣,她属相为兔,母亲便给她绣了两只正吃萝卜的小兔子。

  冯秀莲一打眼先看到那肚兜上的可爱兔子,再一看便是付巧言浑身细腻莹白的皮肤。

  付巧言不好意思抬头,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
  “都脱下来,我瞧瞧。”

  “……”付巧言把肚兜也脱下,赤裸站在冯秀莲面前。

  因为羞耻,所以她一身细皮嫩肉散着粉粉的光,看起来更是惹人怜爱。

  冯秀莲微微叹了口气,这姑娘行事大方,温和有礼,手上还有些细细的茧子,一看便是普通读书人家出身。

  按理说这样的姑娘在宫里很好活下去,但她实在是太漂亮了。

  先不说她那张惹人注目的脸,光是这一身皮肉,也足够叫东六宫那几位甘拜下风了。

  这事说好也好,说不好也不好--她太年轻了。

  隆庆帝十八岁继承大统,至今余四十二年,已经是花甲年纪了。

  而付巧言,才刚刚十三岁。

  如今皇子们都已长成,最小的八皇子也已一十三岁,帝却垂垂老矣,宫中正是最动荡的时候,付巧言这时进宫,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。

  冯秀莲这些年看惯宫中各种悲欢离合,对这些年纪不过她女儿的小宫人一向十分照顾。她是正七品女官,可婚配,宫外家中早就有一儿一女,儿子今年刚刚定亲,眼看也要成家了。

  见付巧言可怜兮兮站在那颤抖,她也不由有些怜悯,下了炕过去仔细拉着她看了身上各处,连隐秘之处也没放过,这才让她穿上衣服。

  “你为何入宫?”

  第4章 安如 修

  付巧言抖着手穿好衣裳,轻声道:“回冯姑姑话,入宫有银子,我是为了银子的。”

  这个回答很直白,却很真实。冯秀莲在宫中三十年,自然一眼便能看透一个人。如果付巧言敢说话骗她,肯定是讨不到什么好的。

  “你家里还有亲人吗?”她问。

  “还有个弟弟,今年十岁。”

  冯秀莲顿了顿,大约明白她为何会入宫。

  她今年十三,唯一的弟弟才十岁,父母双亡无依无靠,家中房子产业根本保不住。

  就连活下去,或许都成为一个奢望。

  “你还想出去吗?”

  付巧言愣了愣,想了想说:“回姑姑话,心里是想的,但十几年后到底如何谁都说不准,所以我没办法回答您。”

  “葵水来了吗?”

  这问题比较私密,但付巧言还是答:“年初刚至。”

  冯秀莲沉吟片刻,又认真看了她许久,心里默默做了决定。

  “好了,你先出去吧,叫下一个进来。”

  付巧言冲她行礼,退着出了房门。

  没人教她这样,不过看了几次大宫女们行事,她就记住了。

  冯秀莲叹了口气,真的是个好孩子,只看她的命到底如何了。

  一问一答之间,第一波小娘子们便都洗完了,正站在院中等。赵宫人见她出来,便说:“去西间等吧,天寒地冻的,先把头发暖暖干。”

  付巧言冲她道谢,又去了堂屋西间。

  这会儿西间没人,付巧言便找了个靠火盆近的椅子坐下,心口依旧怦怦直跳。

  她总觉得冯秀莲的话别有深意,但她却无法猜透那深意究竟为何,也不太想去探究明了。

  在踏进长信宫东角门的那一刻起,她就明白在这里能掌控命运的绝对不会是自己。

  所以无论她如何想,想如何,都没有办法实现。还不如老老实实听从上令,少说多做,才好挨过这十余年光景。

  就在她沉思这些许工夫,陆续有小娘子进来了。

  她们脸上都有些泛红,显然对于验身这事有些不好意思。

  等所有小娘子都检查完了,赵宫人才进来道:“都去堂屋里排队站好,吃过饭,下午便要开始修习宫规。”

  她没说验身的结果,也没说赶走其中任何一个人,屋里的小娘子都松了口气,渐渐都淡定了下来。

  这说明她们都已经被留了下来,不会再被赶走了。

  用过朴素却管饱的午膳,小娘子们一同回了绣春所,等在堂屋里。

  冯秀莲自然不再与她们一同用膳,等她回来的时候,小娘子们都强打着精神,努力不站着睡过去。

  因为时间紧,冯秀莲也没说别的,直接便开始了教导。

  大越采选分选秀和小选,小选多为上京附近四郡平民良家子,也就是村中女子。选秀也多以普通人家女子为主,除非少帝或太子大婚,才会在京官家中选择闺秀。

  大越历二百一十八年,共八帝,除开国高祖皇帝的敬皇后为村妇出身,之后的元帝、文帝两位先帝的皇后也都是采选入宫,并非家世显赫的贵女。

  只有当今隆庆皇帝的王皇后是帝当太子时的太子良娣,其父如今为阁臣,整个家族十分显赫。

  因为多是平民女子,所以这些宫人刚进宫时并不适应,必须要经过仔细调教才能发往各宫伺候主子娘娘。

  冯秀莲被王皇后派下来督办的也正是此事。

  她虽然只管了绣春所一处,但实际上本次小选所有事宜都要呈报给她才行,她才是这次小选实际上的管事姑姑。

  也正是因此,分到绣春所的不是颜色最好便是身形最美,又或者声音婉转仿若鹂鸟。

  她们不止有这些优点,最主要的是都十分听话懂事,哪怕只是在冯秀莲在的时候刻意表现,也足够叫人觉得舒心。

  修习宫规的课业十分繁重,她们不仅要背下几千字的大越宫规,还要把所有行礼、走路、上茶等等伺候主子时的动作都学好。除此之外还要练习站、坐、吃、喝,一样做不好都不成。

隆庆帝已在位四十二年,就算再是勤俭,也有不少宫妃子女。

  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五六十位,还不算宫妃中下三位的才人、选侍、淑女。她们不仅要熟悉每位主位的住所,也要记住各宫所出的皇子公主都是谁,甚至连每位皇孙的生母都要记清楚,免得以后出差错。

  就算付巧言再聪明,这样一天练下来也觉得颇为辛苦。

  这里面最难的便是练站。她们还不能光站着,要手上捧着托盘,盘上放着放满水的白瓷碗,这一站就要一个时辰,不能动也不能抖,一旦水洒出,大宫女手里的竹篾便要抽过来,打在身上顿顿地疼。

  二十余天过去,付巧言胳膊以及腿上的伤痕渐渐淡去,挨的打也越来越少了。

  到了一个月的最后一日,冯秀莲没让她们继续练习,则是语重心长说了些话。

  “你们从这绣春所出去,也算是我冯秀莲的半个徒弟,明日各宫的姑姑过来选人,你们都表现好些,别给我丢了脸。这宫里不是那么好活的,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,有什么造化,全看你们自己了。”

  堂屋里二十五个小娘子一齐行礼:“诺,谢谢姑姑。”

  晚上用过晚膳,她们便早早回了屋子准备睡下。

  每日一站就是一下午,铁打的人也受不住,何况她们是这般年纪的少女,更是疲累得不行。

  一夜无话,到了第二日,大宫女早早便来叫起。

  付巧言穿好衣裳,正准备下地洗漱,突然听旁边传来一声痛呼。

  她扭头一看,却是身旁的沈安如正抱着脚叫疼。

  付巧言赶忙扶她坐到床上,帮她脱下鞋子。

  刚一脱下来,便听其他小娘子的抽气声。

  只看一个尖锐的茶杯碎片躺在鞋中,上面还沾着艳红的血。

  付巧言眉头一皱,猛地抬起头。

  在屋子的另一边,孙慧慧正紧紧盯着她,眼中满满都是得意。

  她不说,别人也知道是她做的,她也从来都不掩饰。

  孙慧慧就是一开始出言挤兑付巧言的姑娘,她是京郊一个小商贩的女儿,家中有几分薄产,自然瞧不起她们这些村人。

  但她惯会伪装,明面上从来不显,私下里却可劲欺负几个年纪小的丫头,十分的可恶。

  被她欺负最狠的便是沈安如,一个是她年纪最小性格单纯,再一个她跟付巧言亲近,让孙慧慧心里十分不爽快。

  这一个月她们的课业异常繁重,付巧言毕竟也才十三,不说自顾不暇都算好的,真的没多余精力照顾旁人。一旦让孙慧慧抓住机会,沈安如便遭了秧。

  可她却从来没跟付巧言抱怨过。

  她年纪小,打不过孙慧慧,也不好连累付巧言,心想忍过一时便是了,等到各宫来选人,说不得这辈子都碰不到面。

  沈安如看上去单纯,却并不笨。她知道这事不好跟姑姑姐姐们讲,说不定还会被她们以为自己没本事,当不得大用。

  此番种种,她就忍了下来。

  可没想到孙慧慧居然歹毒若此,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让沈安如无法好好行走,那她将来说不得只能在永巷里劳碌一生了。

  付巧言心中愤怒压低声音道:“你这样有能有什么好处?安如年纪小,更无你一般花容月貌,威胁不到你什么的。”

  她是轻易不生气的人,从小就性格温婉,要不是看沈安如疼得满脸是汗,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么重的话。

  孙慧慧最是讨厌她,恨不得把她一张脸撕烂。可付巧言不是好惹的,她欺负不了,只得在小跟班身上下手。

  “我乐意,我高兴,你待如何?有本事知予姑姑,让姑姑惩戒则个。”

  她长得其实很不错,眉目艳丽,身段玲珑别致,这一屋子乳臭未干的小丫头,也就她显出几分女人味来。

  可她偏偏坏了心,让一张脸都跟着暗淡许多,毁了长相。

  付巧言手上一紧,刚想反驳,不妨沈安如一把抓住她,抽着气摇了摇头:“言姐姐,我没事。”

  “安如……”

  沈安如勉强冲她笑笑,边抽气边说:“现在找姑姑,我便从此落在这里,努力撑过晌午就是了。只是麻烦言姐姐到时帮帮我,别叫姑姑们看出端倪了去。”

  付巧言叹了口气,扫了一眼孙慧慧,弯腰帮她用帕子缠脚。

  索性沈安如人小,火炕做得又高,她下炕的时候没甚用力,伤口不算太大。

  孙慧慧得意哼了一声,径自洗漱去了。

  屋子里的小娘子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默默转身做自己的事情,没有一个多说半句话。

  反正今天一过她们就各奔东西,谁都见不到谁了。

  付巧言帮沈安如缠好脚,扶着她穿好鞋,担忧问:“如何?”

  沈安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,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:“还好,谢谢姐姐。”

  付巧言扶着她洗漱完,在去膳堂路上,两个人慢慢跟在队伍最后。

  一路上,沈安如除了走得慢,看不出任何异样。

  她也不让付巧言扶她,自己一个人慢慢跟在后面。

  冯秀莲回头看了一眼,见她努力撑着,面上没有任何抱怨,倒是有些赞许。

  宫里的小宫人来来去去不知几凡,沈安如这一时半刻的表现,端端是顶好的了。

  难为她年纪小小能忍着,也难为付巧言愿意为她跟孙慧慧起冲突。

  毕竟,在这宫里,人人都只为自己活。

  第5章 皇后

  用过早膳,冯秀莲直接带着她们去了百嬉楼。

  她们本就两手空空进的宫,这会儿只拿着自己进宫时的那身衣裳,打了个小包袱拎在手中。

  那衣裳本不值钱,却是个念想,没一个舍得扔。

  从这里去百嬉楼走的还是当时来的那条路,同样的路,却是不一样的心境。

  沈安如一直努力跟在付巧言身边,她时不时擦擦额头的汗,却没有放慢速度。

  付巧言扭头看了看她,第一次觉得这个小丫头也是大人了。

  半个时辰后,她们来到了百嬉楼。

  因着出来得早,她们进去后就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,也不知是不是冯秀莲特意安排的。

  付巧言、沈安如、孙慧慧都被冯秀莲指着站在第一排,前面空空荡荡,只有绣着吉祥云纹的帐幔。

  不多时,其他三所的人就都来了。

  她们刚一站好,百嬉楼外面就传来寒暄声,可来人走近,她们却几乎听不到走路的声响。

  来的有宫女也有黄门,有的年纪大,有的年纪小,衣着服饰各不相同,只一样却异常相似。

  那就是眼神。

  这些人目光如炬看着这一百位年轻的小宫人,目光里有探究、有琢磨、也有无法掩饰的挑剔。

  这些人之中,看起来最气派的是一位头戴红宝石榴钗的姑姑,她身穿浅紫的淮绸袄裙,外面罩一件苏绣紫藤织锦披风,端的富丽。

  她一来便站在了冯秀莲身边,轻声言:“莲妹妹,老规矩,还是你先选吧。”

  冯秀莲站在她身边,腰背挺直身形修长,衣裳还是那身衣裳,可颈间却多戴了一串八宝璎珞圈。

  那八宝璎珞圈只是银造,却手艺精湛,上用珍珠、玛瑙、砗磲、玫瑰七宝等宝石,一看便是主子赏赐之物。

  她听了那姑姑的话,伸手拨了一下璎珞上的珍珠:“玫姐姐真是客气,一月不在,坤和宫里想必积攒许多杂事,妹妹便也承姐姐情了。”

  坤和宫便是正宫,是皇后王氏的寝宫。

  楚玫暗自攥紧手心,面上却语笑盈盈:“应该的,应该的,皇后娘娘的事最是重要。”

  她都这样说,旁的宫人管事更是不会跳出来作妖,都默默站在后面等这几位打完官司,才松了口气。

  每次小选都非要来这么一出,何苦来哉?

  冯秀莲自己是亲自带的绣春所,所以便跳过不看,直接往后面三所的小娘子那走去。

  她看的很快,匆匆扫过每一所的第一排便回到前边,挨个指人:“坤和宫选绣春所付巧言、王倩、沈安如及孙慧慧,劳李大伴记名。”

  原本就等在百嬉楼的老太监便拿出书册,开始记名。他手边还有一本册子,已经登好每一位新进宫的小宫人的出身户籍,只消把人名再往坤和宫登记一遍即可。

  不多时他便写完了,对冯秀莲笑道:“姑姑辛苦了,且去吧。”

  凡是宫里能做太监总管的,都要被称一声大伴,而娘娘们身边的总管女官,也要被称一声姑姑。不管年纪不看身世,端看主子用不用得上。

  若是有本事,花甲老者称弱冠青年大伴的,也不是没有。

  她们这边客气完,那边付巧言等四个小宫人便出了列,站在冯秀莲身后等她。

  冯秀莲同在场各宫管事都打过招呼,便领着她们四个往北边行去。

  百嬉楼形制特殊,无墙无门,如果一楼的帐幔全部打开,整个一层便只有二十四根柱子,用以支撑二层观戏台。夏日里最是清凉解暑,许多主子贵人都愿意在这饮茶吃酒,十分畅快。

  百嬉楼虽称楼,却垫起三层石阶,上有飞檐,檐上走兽为七,确确实实是一处皇家宫殿。

  因着沈安如脚上有伤,付巧言特地陪她走在后面,一路都很用心盯着她,怕她一个不好摔倒。

  谁知这么长时间都无事,却在被选走之后出了岔子。

  原来百嬉楼的台阶并不规整,有些凹凸的凿痕,她们来时人多,付巧言是偷偷扶着她踩上来的,离开只有她们五人,却是不好扶着了。

  沈安如咬牙走到门口,刚一踩下台阶便顿觉脚上一麻,尖锐的疼痛沿着脊背窜到头顶,让她的巴掌小脸一下子白成雪。

  她原本还想坚持,谁知高估了台阶的坚硬,下一步就往边上歪斜过去。

  说时迟那时快,两双细白的手都伸了过来。

  付巧言一把扶好沈安如,扭头往另一双手的主人看去。

  这位宫人不过二十几许的年纪,却梳着妇人头,显然已经是管事女官了。

  她站得这样偏僻,想来主子位分可能不高,不便往前头凑合。

  付巧言看并未引起他人注意,忙轻声道谢:“谢谢姑姑,有劳了。”

  她这一抬头不要紧,那年轻姑姑倒是被惊了一下,转念一想便有些了然:“无妨,赶紧跟上去吧。”

  付巧言怕冯秀莲发现她们落后,连忙又说了声谢,使劲撑着沈安如的腰跟了上去。

  在她身后,那年轻女官微微皱眉……这个节骨眼上,皇后选这样四个人……

  她叹了口气,把目光转回百嬉楼,这事不是她和主子能管的,听天由命吧。

  那边百嬉楼里诸位管事还在揣摩皇后娘娘的深意,这边付巧言已经跟着冯秀莲往长信宫中央行去。

  坤和宫是大越历代皇后的正宫,说是一宫,实际上是位于中线上的一整个建筑群。

  其内有正殿、配殿、后殿以及回廊配室,其外有一圈宫墙,宫墙的东南西北各开四门,称为四凤门。

  王皇后是隆庆五年封后,一直居于此,已有三十七年之久。

  这气势恢宏的坤和宫早已成为她的象征,又被她改变成了自己的安乐所。

  王皇后出身大越书香世家--临安王家。父亲早先为五阁臣之一,六十五时致仕,母亲则是潮州章家的嫡长女。她的嫡亲弟弟任户部尚书,妹妹是隆庆帝堂弟安怀王的正王妃,可谓满门皆富贵。

  她封后之后一改先帝惠景皇后的简朴作风,把坤和宫布置得颇为奢华。宫中谣传,也正是因此她才惹隆庆帝不喜。

  无论如何,这些看似还离付巧言很远。

  此刻的付小宫人正跟着冯姑姑走在宫道上,前方坤和宫璀璨夺目的琉璃瓦闪了她的眼,宫墙外一水的锦缎宫灯在风中摇曳,流淌着细碎的光。

  直到这里,才能真切感受到长信宫的富丽与堂皇。

  冯秀莲脚步轻快,走了两刻钟也不觉得累,一直来到坤和宫西门她才松了口气。

  刚才虽然付巧言等几个小宫人没怎么抬头,但那些管事们哪个都不省心,眼睛毒着呢,说不得一眼便能看出这次小选的端倪。

  虽说皇后这般行事无可厚非,但到底有些不好看。宫中长成的皇子还有六位,皇后此番动作实在是耐人寻味。

  可隆庆帝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,国事繁重,他又事必躬亲,眼看一日不如一日。

  皇后无嫡子,心里着急,也在情理之中。

  冯秀莲瞥见守门的黄门已经瞧见她,忙掩了心中的百转千回,直接走上前去:“娘娘离宫否?”

  那黄门年纪不大,看上去却很老实,听罢忙冲她行礼:“回姑姑话,娘娘还在宫中。”

  冯秀莲一听,赶忙领着付巧言等走了进去。

  一路上碰到好些扫洗宫人,见到冯秀莲无不行礼问好,冯秀莲只对少数几个轻轻点头,剩下的大部分是理都没理,对方看似也不怎在意。

  她目前是宫中官职最高的女官,又是皇后身边的管事大姑姑,整个宫中,就连贵妃身边的楚玫轻易都不会招惹她,更何况是那些无品小宫人了。

  她心里着急回话,走得便快一些。这可苦了沈安如,磕磕绊绊跟在后边,还不想叫旁人看出端倪,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,大冷天里额头还冒了汗。

  好不容易被付巧言帮着扶进了正殿,她才小心翼翼松了口气。

  冯秀莲让她们等在外殿的西侧玲珑阁,径自进了内殿答话。

  玲珑阁里摆设精细,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两架多宝阁,上面的器物珠光宝气,付巧言是见都没见过的。

  主子没来,她们也不敢坐,四个小娘子都紧张地站在原地,就连嚣张如孙慧慧都没有说半句话。

 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,一位长相清丽的大宫女进来叫她们:“娘娘要召见你们,待会儿务必不要出岔子,娘娘问什么便答什么,老实一些便可。”

  四个小宫女连忙点头,跟着她往内殿走。

  经刚才缓了一会儿,沈安如脸色好上一些,加之偏殿都铺了厚厚的地毯,踩上去可比金砖地面舒服得多。

  她们走过重重帐幔,穿过无数回廊,终于走入了坤和宫正殿的内室金玉堂。

  菩提花门扉应声而开,付巧言跟在孙慧慧身后,躬身行礼缓步而入。

  堂内有些细碎的声音,似乎是冯秀莲在同皇后回话。

  大宫女把她们引到卧房之前,转身道:“拜见娘娘,跪。”

  四个小宫人整齐跪了下去,她们双手交握在膝上,上身微微前倾,头轻垂,年轻玲珑的姿态一览无遗。

  “给娘娘请安。”

  付巧言跪在地上,心跳如鼓。

  “掀起帘子,让娘娘瞧瞧。”是冯秀莲在说话。

  付巧言心中一紧,只觉得随着纱幔挽起,一道异样的视线扫过她的头顶。

  “都抬起头来。”

  那声音隔着珠帘散了过来,语气温和,似有着无限缱绻,却又蕴含金玉,掷地有声。

  那是大越如今最尊贵的女人,隆庆帝皇后——王婵娟。

  第6章 退路

  人未至,声先行。

  王皇后这一把嗓子自是柔情似海,在付巧言等小宫人听来却铿锵有力,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。

  付巧言微微抬起头,根本不敢看向王皇后,却能从晃动的珠帘间窥见其窈窕之影。

  只见金玉堂内室奢华富贵,前朝月氏进贡的羊绒毛毯铺在地上,一双绣着五彩金线的锦缎软底鞋踩在地毯上,鞋面上绣的金凤闪着霓虹,在宫灯映衬下熠熠生辉。

  大越宫规,只正四品嫔以上主位可着绣金服,而能穿金凤的,唯有超品的皇后了。

  付巧言低垂眼眸,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,紧张莫名。

  珠帘另一侧,王皇后仔细端详下面四个小宫人。因为看起来都有些害怕,头抬得不高,只能隐约看到尖细的下巴。

  她微微偏偏头,并不言语,身边的冯秀莲便似知道她意思,轻声道:“头再抬起来些,让娘娘瞧清楚了。”

  要说为何坤和宫上上下下宫女黄门数十人,只得一个冯秀莲能在皇后身边站稳脚跟,也不是没道理的。

  皇后娘娘什么心思,不用吩咐她都能把事情办好。

  而这位皇后,是十分不好相与的。

  她于先帝弘治二十八年入宫,被选为东宫太子良娣,正是二八芳龄。当时太子妃已同太子成婚两年,正怀有身孕,一旦诞下皇长孙,太子继位之后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属。

  然而命运便是这般残酷,弘治二十九年春,弘治帝崩,景惠皇后同日薨。太子妃守灵三日,因疲劳惊动腹中胎儿,一朝分娩,难产血崩,母子均丧。

  那一年,隆庆帝年仅一十八岁。

  他失去父皇、母后,失去挚爱的妻子与孩子,虽然登上九五之位,却真正成了孤家寡人。

  后为了平衡前朝,做皇帝五年之后,他选了身份最高的王婵娟做了皇后。

  王婵娟是世家嫡女出身,从小锦衣玉食,是天生的富贵命。她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,却有旁人没有的世家气度,最适合坐这凤椅。

  此番种种,此时的付巧言都是不知的。

  但她这次抬起头,却隐约瞧到了王皇后的身影。

  一片大红锦缎之中,金珠璎珞闪着华彩,一对金凤在她乌黑的发间飞舞,仿佛落入凡尘的仙灵。

  珠帘摇曳,模糊了王皇后一双眉眼,却着重描画了她一口丹唇。

  王皇后喜金玉,最爱朱红宫锦大袄,每年宫锦进贡,朱色一系供她一人随心摆弄。

  这金贵的布料年年不过十匹,也就堪堪给她做两身袄裙。

  只一个身影,便叫付巧言心中更颤。

  她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凉凉,不知道为何,王皇后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,令她满心生寒。

  “好,秀莲这事办得不错。”难得的,王皇后夸了冯秀莲一句。

  直到这一刻,冯秀莲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,不再那样忐忑不安。

  她这次选的四个小宫人,以付巧言颜色最美,沈安如灵动可爱,孙慧慧艳丽夺目,王倩声音最是婉转。

  虽还未言语,但她长相也十分不俗,勉强也能入娘娘的眼。

  王皇后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看了她们许久,也未叫起。

  她不叫,宫人们便要一直跪着,哪怕跪断了一双腿都不能叫疼,这便是宫中的规矩。

  在出绣春所之前,这一条是冯秀莲特地讲过的,她反复让小宫人们背着,不能出一丝一毫差错。

  地上有地毯,但付巧言还是觉得膝盖生疼,入宫第一天,她深切地体会到了那些繁复宫规的深意。

  似一盏茶工夫,也可能半个时辰都过去,王皇后才漫漫开口:“右边两个,上前两步。”

  右边两个,偏巧是付巧言和孙慧慧。

  付巧言诺一声,膝行两步,便停了下来。

  这两步,偏巧能让她跟孙慧慧跨过珠帘,进了内室。

  室内燃着六盏宫灯,并不昏暗,灯影摇曳下年轻小宫人美丽的脸庞显露无疑。

  王皇后藏在袖中的手突然攥紧。

  付巧言只觉得无形的压迫突然溢满内室,她咬紧牙关,不让自己哆嗦出声。

  在她身边,孙慧慧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  王皇后面上丝毫不显,只淡淡道:“叫她们两个先跟着辛娘,你去指点下,过几日便是十五了。”

  冯秀莲心中一紧,忙应声道:“诺,奴婢一定办好差事。”

  王皇后拍了拍她的手,声音更是温和:“这一月辛苦你了,办得很好,赏。”

  冯秀莲连忙双膝跪下,给她行了大礼:“多谢娘娘赏赐。”

  王皇后点点头,没再言语。

  冯秀莲起身,弓着身神在她耳边耳语几句,便示意小宫人们起来,随着她出了正殿。

  跪的久了,刚站起来必定头晕目眩。

  可小宫人们似毫不费力,都跟在冯秀莲身后走得利落。

  短短一月,却已是不同。

  坤和宫有正殿偏殿和后殿,也有配室,像冯秀莲这样的大姑姑一般在配室有单间的,只不过她平时一般都跟在皇后身边,自己那间是很少住的。

  她领小宫人们去的地方,也是西侧一排配室。

  这边比东侧的配室看上去要利落一些,显然是等级高一些的管事姑姑和大宫女们住的。

  付巧言注意到有几间屋子是套间,内外两重,显得跟别个不同。

  冯秀莲走到最中间的一个套间,直接推门而入。

  外间一个十五六的小宫人正在缝补衣裳,抬头见是冯秀莲,赶紧站起来:“问莲姑姑安。”

  冯秀莲漫不经心点点头,直接坐到外间的主位上:“去请姑娘出来,娘娘有事吩咐她。”

  小宫人面上一喜,瞧都没瞧付巧言她们,飞快进了里屋。

  仿佛下一刻,碧箩门帘便被掀开,一个修长身影疾行而出。

  来人个子高,身条修长,走的虽快却十分娉婷,如柳叶飘落一般柔美。

  她一出来便瞧见坐在主位上的冯秀莲,也不恼,笑嘻嘻地冲她行了礼,问了声姑姑好,利落地坐到了次席。

冯秀莲同她不算太熟,不过好歹也是手下调教过,态度还算和善:“辛姑娘,这是今年小选入宫的丫头,娘娘的意思,是让你调教几日。”

  她话说得含蓄,可辛宫人却一下子白了脸。

  她不过二十几许的年纪,梳着堕马髻,一身穿戴都很素净,眉目明媚,看起来十分美丽。

  “姑姑,主子娘娘的意思……辛娘不懂。”

  冯秀莲见她一双手都哆嗦,也有些可怜她,却并不劝,只说:“姑娘,听姑姑一句,办好娘娘的差事,才好过些。”

  辛娘微微红了眼眶。

  付巧言觉得有些奇怪,她梳着明显的妇人头,却不是管事姑姑,又不像是娘娘贵人,可她穿着却跟冯秀莲不相上下,甚至还有个小宫人伺候,也是奇了。

  冯秀莲没再同辛娘说话,只是扭头看向四个懵懂的小宫人,清了清嗓子道:“辛姑娘以前伺候过陛下,巧言和慧慧便留在这里,你们都尊重姑娘些,怎么也算你们半个主子。”

  伺候过陛下、大小也是个主子,可却无名无分,只能被称为姑娘。

  付巧言一瞬间便懂了。

  她年纪不小,如今虚岁十三,年初花信已至,算是已经长成的小娘子了。

  加之她耳聪目明,许多事情不用旁人费心点播也能推测出一二。

  这位辛姑娘,恐怕是王皇后以前推给隆庆帝侍寝的宫女,然并未博得多少好感,因此受了些赏赐,只能做个无名无分的姑娘。

  哪怕是九品的淑女,她都没有当上。

  眼看如今二十几岁,恐怕之后陛下想不起她来,皇后娘娘也不会再推荐她,便只能这样蹉跎终老。

  付巧言想透彻她的身份,顿时心中生寒。

  她紧紧攥着手心,不让自己太过显眼。

  临到这一刻,她终于明白了冯秀莲眼中的怜悯。

  隆庆帝在位四十二载,如今年已花甲,宫中长成皇子共有七人,除十九岁上便病逝的大皇子和去岁刚薨的五皇子,剩余七位都已健康长大。

  然而这七位之中,贵妃所出两位,贤妃、庄妃、静妃、顺妃均出一位。只有一位八皇子是淑女所出,她以宫女之身怀上皇嗣,诞下皇子后便病逝,因生产有功被升为淑女,以婕妤之礼下葬。

  这七位皇子没有一人是皇后娘娘所出,她十六岁入宫,一直到二十三岁才诞下一位公主,至今无嫡子,这是大越百姓都知道的事。

  百姓不知隆庆帝越发老迈,也无从窥见长信宫平静背后的波涛,付巧言更是看不透那些前朝后宫的弯弯绕绕,以她目前浅薄的猜测,也只能猜测皇后娘娘想用她们四个小宫人博宠。

  民间那么多戏词,不都是后宫美人的那些尔虞我诈么。

  贵妃宠冠六宫、皇后冷宫独眠,百姓平日里茶前饭后,说的也不过这么点皇家私事。

  皇后娘娘是想让她们从贵妃那分宠?还是想让陛下多来几次坤和宫?付巧言猜不透,心里却有些害怕。

  她只以为入宫就是伺候贵人,早就做好了日日辛苦劳作的准备,却从来没有想过伺候的贵人会是陛下。

  这一刻,她刚稳稳落地的心脏又悬了起来。

  她只觉得悲喜交加,喜的是弟弟能有银子治病,悲的是在这深宫之中,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未来都看不清。

  入宫前她同孤院的管事嬷嬷说的话犹在心头:“嬷嬷你放心,我不过进宫劳作十几年光景,等我回来,恒书已经长大成人,家里有了男丁撑门面,我便也能安心生活。”

  平生第一次,付巧言为自己的莽撞和无知而痛苦。

  可事已至此,她却不能后悔。

  这世间没有退路。

  第7章 没有错 修

  她站在孙慧慧后面,微微低着头,没人能瞧见她苍白的脸色。

  那边冯秀莲还在嘱咐辛娘:“姑娘辛苦些,过几日便是十五了,娘娘可盼着这一日呢。”

  不过几句话功夫,辛娘已经收敛起脸上表情,重新冷静下来:“谢姑姑提点,辛娘必定不负主子娘娘期许。”

  冯秀莲点点头,不等小宫人过来上茶便起了身,走到门口对孙慧慧和付巧言道:“你们便留在姑娘这,好好听姑娘话,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。”

  她说罢,顿了顿又对王倩和沈安如道:“你们两个跟我来。”

  沈安如不由自主扯了扯付巧言的衣袖,付巧言悄悄看她一眼,安抚对她做了口型:“去吧。”

  沈安如虽然年纪小,却很懂事,她不安地握了握付巧言微凉的手,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冯秀莲离开了屋子。

  虽然才刚认识,但沈安如因年纪太小逃过一劫,付巧言还是打心底为她高兴的。

  屋里一下子走了三个人,不复刚才拥挤,却也不显得宽敞。

  这地方太狭窄了,外屋不过一张圆桌三套桌椅,剩下只有靠窗一排花架,上面简单摆了几盆吊篮,没得名贵花草。

  以辛娘的身份,也是养不起的。

  她等冯秀莲走的没了影,才起身坐回主位,径自打量付巧言和孙慧慧。

  平心而论,她长得并不出色,唯有一头黑发乌黑柔顺,王皇后便是瞧上她这个优点,才推荐给了陛下。

  那时候隆庆帝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,不想太过驳了皇后面子,就收下了这份“好意”。

  满宫里,无人颜色能比贵妃好。她那一张芙蓉面精致美丽,身段窈窕,声若黄鹂,加上性格温柔多情,很是受隆庆帝偏爱。

  即使如今已经年过四旬,也依旧明媚动人。

  王皇后世家出身,从小学得就是理家管宅的正室夫人做派,她虽然并不如贵妃受宠,隆庆帝也不会特别冷待她。

  不为她父亲面子,也要看她掌管后宫三十几许,养育皇子公主十数人,这份辛苦也着实难得。就算二人只是相敬如宾,却也从来不让贵妃下皇后面子。

  冲这一点,王皇后也给隆庆帝脸面,但凡推给隆庆帝的宫人妃子,无一个同贵妃肖似,都是各有各的玲珑别致,从来不叫隆庆帝厌恶。

  王皇后一看就是聪明人。

  这事,也是后来付巧言揣摩出来的,宫里虽然对宫人管的严,但私下碎嘴也是有的,略微听听谁是皇后推上位的,便能窥见一二。

  但眼下,付巧言还来不及想那些事,她只为眼前这一关彷徨害怕。

  辛娘是隆庆三十年入宫,如今已经二十有六,如果早早成婚有了娃娃,也不过付巧言和孙慧慧般年纪。

  她看两个少女低着头不敢言语,不由叹了口气,温言道:“我不是什么主位娘娘,不过是个庶妃,劳皇后娘娘垂怜才能独居于此。你们两个,暂时便安置在我这里吧。”

  付巧言和孙慧慧忙应:“诺,姑娘。”

  辛娘见外面天光大亮,便吩咐小宫人出去领午膳,这边叫她们两个坐到跟前:“你们年纪小,想来还不明白娘娘的意思,吃过饭,我来给你们讲一讲。”

  付巧言见她态度柔和,对她们两个并无多大敌意,心里略微有些放松。

辛娘没有位分,却大小也是伺候过皇帝的老人,王皇后又极好面子,因此膳房从来没有薄待过她们这些“姑娘”,顿顿四菜一汤荤素相宜,偶尔年节还有礼,算是很好了。

  她一个人在屋里寂寞惯了,对伺候自己的小宫人一向很好,饭菜也吃不完,总是叫小宫人跟她一起吃。

  如今来了付巧言两个,她也没什么规矩,非让她跟孙慧慧上桌一起吃。

  付巧言死活不肯,倒是孙慧慧推拒两次便应了下来,她家里富裕一些,这一个月来吃不上荤腥,也是有些嘴馋。

  辛娘看了看笑嘻嘻坐到桌边的孙慧慧,又瞧了一眼站在桌边踟蹰的付巧言,温言道:“坐吧,你不坐大家都吃不成的。”

  付巧言这才坐下。

  辛娘又道:“说说你们年纪,都叫什么名?”

  孙慧慧抢先道:“回姑娘话,奴婢姓孙,名慧慧,今年十二。”

  付巧言也答:“回姑娘话,奴婢姓付,名巧言,年十二。”

  四个人坐一桌上,身高就没那么大差距了,虽然付巧言依旧低着头,但辛娘却是看清了付巧言的样貌。

  难怪要这般行事了……辛娘心里盘算一二,难免有些期待起来。

  以付巧言的样貌,只怕再过几年长成了,凤鸾宫的那一位说不得也是比不上的。只是不知性情如何,如今短短一句,听着声音也是空灵婉转。

  倒是天生丽质了……

  思及此,辛娘又难免有些自怨自艾起来。

  她长相堪只称得上清秀,只有一头乌发出色一些,然陛下并不见有多喜爱,她也不过侍寝两三次便被忘了,连淑女都没封上。

  辛娘夹了一筷子小炒酥肉,和着苦涩咽了下去。

  这狭窄的配室恐怕就是她此生的归宿,只希望以后能有个人给她收尸,不要一卷薄席扔到乱葬岗里,连名字都没人记起。

  辛娘眨了眨眼睛,把那热泪又憋了回去。

  用过膳,小宫人自去收拾,付巧言和孙慧慧被辛娘叫到里屋,正坐在床边官帽椅上等辛娘训话。

  辛娘这里屋更是狭小,一张小火炕便占了大半,火炕边上是两个红木箱子,再边上便是衣柜,其余什么家具也摆不进来了。

  付巧言注意到炕的里侧摆放了一个炕桌,上面放了一个笸箩,里面有些针线,笸箩边上还有好几本书册,显然平时辛娘就这么打发时间。

  辛娘见两个小娘子十分拘谨,便笑着说:“你们年纪还小,宫里都是这般的,等以后习惯便好了……”

  她想了想,又带着鼓励和歆羡的语气道:“我没有位分,只能住这里,如果得陛下垂青,能封个淑女才人,便能住三隔间,有两个宫人伺候的。”

  付巧言低着头,有些不为所动,倒是孙慧慧有些兴趣,小声问:“真的吗?”

  辛娘端详她一眼,笑着说:“我说的还只是下三位,等封了中三位婕妤昭仪,便是一宫主位,独住正殿了。”

  宫中的位阶冯秀莲是仔细讲过的,不过她说的没那么清楚,只说了上三位、中三位和下三位都是什么,并未说待遇如何。

  这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小宫人,她们年纪太小,没有是非曲直,根本不知道能当上主位到底有多难。

  很多宫人,只能看得到宫妃华丽的头钗和锦绣长衫,看不到她们一路走来的血泪。

  便如孙慧慧一般,听了辛娘的话便满心激动,不由自主问:“那贵妃娘娘呢?”

  贵妃苏蔓已经成了传说,民间话本戏词里面每每提到,都要说她美丽不可方物,仿佛仙女下凡。戏词里会说隆庆帝对她一往情深,让直接从宫女成为贵妃,独得恩宠,连生两位皇子。

 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?付巧言回忆了一下冯秀莲给她们讲的宫中主子关系,不由觉得好笑。

  苏贵妃确实是诞育隆庆帝孩子最多的妃子,她育有两子两女,三个都已长成,只有小女儿体弱夭折,两岁便殁了。

  可除她之外,还有十几位妃嫔孕育了皇儿,这还是长成未夭折的。

  如果这也能叫独得恩宠,那其他的妃嫔皇嗣不就都成了笑话?

  付巧言心里百转千回,面上却没显露,她只认真听着辛娘讲述苏贵妃的事:“贵妃娘娘自然是宫里最出色的人儿,她的凤鸾宫位于东六宫最靠近乾元宫的位置,正殿偏殿都只她一人住,后殿只配了几位淑女才人,一般陛下是从来不往凤鸾宫后头去的。”

  这话里的意思,在付巧言听来就是陛下给苏蔓面子,虽然不能枉顾祖宗礼法让她独住一宫,却也为了她从来不去瞧那些下三位的妃子,十分尊重了。

  而在孙慧慧听来,则是陛下对贵妃真好,只要能当上贵妃便能得到这一切。

  想到这里,她的眼睛不由得更亮了。

  辛娘瞧了眼兴奋的孙慧慧,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付巧言,心中觉得有些难办。

  以她们二人的长相,自然是付巧言拔得头筹的,但付巧言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那个意思,总归是一言不发。

  孙慧慧……倒是积极,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冲动,娘娘未必喜欢她的个性。

  这几年里,因着身体大不如前,隆庆帝也很少往后面来,他原本就对女色不很上心,此番更是冷淡了。

  他每次来,不是按着理法初一十五看看皇后,便是轮着看看有皇子公主的妃子们,让孩子们能跟父皇母妃一起吃顿饭。

  辛娘叹了口气,只得把宫中主位们都讲了讲,最后道:“一般有小宫人进宫,都是莲姑姑直接领着分派各处的,这次她特地领你们去给娘娘请安,其实是有些特别的差事要交给你们办的。”

  付巧言一听,使劲咬了一下嘴唇。

  该来的还是来了,她毕竟年纪小,一时间竟有些纷乱,脑子一片空白,什么都想不到了。

 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,看不到任何未来。

  辛娘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,仿佛就在耳边:“娘娘年纪大了,也不方便伺候陛下,是以陛下来时多由姑娘们伺候他,只是最近得宠的秋姑娘正来小月子,身上不太爽利。而其他宫人都是进宫多年,年纪都不算小了,娘娘担心伺候不好陛下,这才选了你们几个聪明伶俐的来。”

  孙慧慧抑制不住兴奋,尖声叫道:“真的吗!?”

  付巧言被她这一声小嗓子惊扰,一颗心扑通扑通,却是前所未有地清醒过来。

  从小父亲就给她讲,做人总要三思后行,什么事情一旦下了决定,无论将来如何都不能回头。

  因为时间不等人,也因为天下没有后悔可以讲。

  做了决定,就要一往而前,哪怕粉身碎骨,也在所不惜。

  付巧言深吸口气,她忆起弟弟病弱苍白的小脸,一遍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--我没有错,我不后悔。

  是的,无论能不能迈过这道坎,无论未来是怎样,此时此刻,她执着地重复着:我没有错,我不后悔。

  想通之后,付巧言一下子便放宽了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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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待续,家人们,想看聪明伶俐的巧言姐姐如何逆袭成为皇后吗,哈哈哈,关注奈奈推小说不迷路哦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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